引领人才成长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陈予恕先生
尽管已是85岁的年纪,但中国工程院院士陈予恕先生身上那股子“劲儿”,却让年轻人在叹服的同时心生敬畏。事实上,这个面色红润,时时都挂着笑容的长者,非常和蔼;这个走路带风,步伐铿锵的科学家,非常坚定;这个讲话条理清晰,让人茅塞顿开的师者,非常睿智。而他对待青年学生“实、足、圆、满” 的四字箴言,早已被弟子们奉为成长成才路上的心灵鸡汤、引航灯塔。
陈予恕先生是这样解释他带学生的这四个字的。实,就是踏踏实实去学;足,千里之行至于足下,就是要去实践,要走好自己的路,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要坚持走下去;圆,人都不是很完美的,但我们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每一件事做到圆满,同时也要以平和的心态看待任何人和事;满,其实是不满足,不满足现在的学术知识理念,要创新,要领会国家需要怎样的人才,更有力去为国家做出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
1983年开始在天津大学师从陈予恕先生读研究生的杨绍普至今还记得上学时的一件事:当时非线性系统的分岔理论是非常前沿的一个研究,陈老师很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并把分岔理论引入到了非线性振动学科中。当时陈老师已经50多岁了,为了吃透这个在数学领域里都算难题的理论,他带着学生前后用了一年的时间踏踏实实去研读和学习。“当时学的这些,我已经至少用了30年了!”在如今已是“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973”首席科学家的杨绍普看来,老师身上这种踏踏实实为人为学,“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激励。
这并不是杨绍普一个人对陈老师的“印象”。采访陈予恕院士的同事和学生时,几乎每个人都会不约而同提到陈老师这样几件事:他坚持每天跑步锻炼身体,几十年风雨无阻;他的朋友很多,有许多是企业里的工程师;他的视角永远是前瞻性的,目光始终瞄准国家的重大战略需求;他每天都去办公室,在他名下的学生,他都亲自指导;他从不吝啬对学生赞赏的目光和鼓励的话语,对于有潜质的学生甚至愿意从本科生带起。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坚持每天跑步和锻炼身体,这让陈予恕先生保持了健康的身体和充沛的精力,也让他的学生从老师身上看到了“坚持”二字的力量。杨绍普感慨:“我第一次申报国家基金,写了八份申请书才获批。其实第二年写的时候心里已经发怵了,第三年觉得这个比登天都难了,几乎都想放弃了。但想想老师跑步都坚持了几十年,我也得坚持下去。”
“我有个学生毕业去应聘。他的简历上写着导师陈予恕,没有别的导师的名字,当时招聘单位都觉得不可思议,‘盘问’了他好几遍。”谈到高龄仍亲自指导学生这件事,陈予恕先生笑着讲了这样一个“段子”。
2015年刚刚博士毕业的侯磊,从做本科毕业设计开始就跟随陈予恕先生学习。“大概是2008年前后,他希望从本科生中选一些对他研究的学科真正感兴趣的学生。我那时大三,就跟陈老师进入他的实验室了,毕业时跨专业保送过来,跟随陈老师读硕士和博士。”侯磊说,陈老师坚持一对一地指导学生,每个学生大概一到两周轮到一次单独和他深入交流的机会,学生汇报自己的课题进展,就遇到的问题和老师商量,提出解决方案。在下一次谈话时,老师会追问上一次的问题有没有进展,并且会又给学生一些新的思想。“总之,他会一直盯着我们,而且他自己也时刻在思考,这种鞭策让我们不努力都不行。”
在陈予恕的众多学生中,张延安是特殊的一个。退休前是哈尔滨汽轮机厂主任高级工程师的张延安,如今仍活跃在国内外大型汽轮机维修现场,是行业内有名的技术大牛。40年前,当时还是企业动平衡车间工人的他参加了天津大学组织的一个短期培训班,培训班的组织者和主讲就是陈予恕。张延安还清晰地记得,有一次陈老师讲课解一个方程,写错了,第二回上课他先说上次自己有个解方程的错误。“但其实我们都没发现,我认为这就是实事求是。”
2016年3月,陈予恕先生在天津迎来了他从教60周年的纪念。面对过去60年他亲手带出来的100多位硕士和博士生,他的脸上始终都洋溢着极为灿烂的笑容。“我工作60年了,我对我的学生比对我的孩子还用心。”他丝毫不掩饰对这些学生们的爱,而在这些学生中,已经有4位国家“杰青”,学生的学生中又有2位“优青”。2003年,陈予恕先生和他的学生杨绍普、师徒二人会师国家科技奖,成为美谈。
更为重要的是,尽管已是85岁高龄,但科研和教学仍然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件事。他说:“我将继续努力,一直到我生命最后一刻。”他甚至不忘在这次纪念大会上,再叮嘱一下他的学生们,“我们的任务”是如何能培养出科技创新能力更强的人才以及探索机械动力学学科的未来发展方向。在这堂特殊的“课”上,他还分享了自己在航天发动机方面的最新科研成果,而他将研究方向转向航空发动机的动力学研究,是在他80岁以后。
陈予恕 (1931.3.29 -) 工程非线性振动专家。出生于山东省泰安市肥城区。1963年毕业于前苏联科学院机械所,获副博士学位。曾任天津大学理论力学教研室主任、中国振动工程学会常委理事。
四十余年来从事工程非线性动力学理论及其在工程中应用研究,应机械装备现代化设计需求,发展了非线性动力学理论,并成功应用于大型旋转机械和振动机械的设计和故障治理工程,成效显著。获国家自然科学和科技进步二等奖各1项和省部级一等奖3项,首次提出了非线性系统周期解分忿理论方法,揭示了解的拓扑结构与系统参数间的联系,为发展非线性振动学科做出贡献,被称为C-L(陈langford) 方法。为治理大型旋转机械频发的振动故障,突破了传统线性理论故障建模和机理分析方法,采用非线性分析技术,查明故障机理及原因,为治理20多台大型火电机组的重大振动故障提供科学依据和对策,获显著经济效益。出版中英文专著5部,论文100多篇。
1998年当选为俄国应用科学院外籍院士。
2005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陈予恕院士小记
动荡的求学路给了我一颗感恩心
“我始终是怀着感恩的心情来学习和工作的。现在,适逢学科发展的大好时机,我本人将继续努力,一直到我生命最后一刻。”这是前不久,中国工程院院士、天津大学和哈尔滨工业大学双聘教授陈予恕院士在其从教60周年学术研讨会上,对自己过去85年生涯的总结,也是对自己未来的期许。
陈予恕院士的这颗“感恩”之心,是在他青少年时期动荡艰辛的求学中培养起来的。
战火流离
陈予恕的家乡在山东省肥城县陈家庄,这是一个四周都是山,石头多土地少的地方。在一个大旱之年,家里生活难以为继,陈予恕的祖父就带着全家逃荒到了山东省北部的平原县一个叫马腰务的村子,以推着独轮小车赶集卖姜麻为生。做小生意赚了点钱之后,在当地买了点地,一边耕种一边继续做小生意。
1931年,陈予恕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幼年,对于陈予恕来说是平静而快乐的:“祖父不主张分家,所以我小时候一直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大家都是做做小买卖,有的时候种种地,一家人挺和睦的。做小买卖讲究和气生财,所以陈家人待人比较热情,也诚实守信。我想,后来我的性格也受到了家庭一定的影响。”
然而,随着1937年日本全面发动侵华战争,当时位于津浦铁路线上的平原县很快就被日本人占领了。“人们就纷纷逃难了。我那时很小,也跟着逃回老家肥城去了。但逃回家却发现,这么多人连吃饭都成问题。”回想起这段经历,陈予恕说,原本的大家庭不得不因为生计分开,半年后他又随父亲回到了平原县。
一家人继续以做小生意维持基本生活。1938年的时候,作为大家庭长孙的陈予恕到了求学的年龄。“我们一家子,长辈几乎都不识字,也就希望我可以学点知识。恰好,父亲有个朋友的孩子在济南上小学,就鼓动父亲让我一起去济南上学。所以我七岁就一个人离开家,跟父亲的朋友去了济南上小学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陈予恕说,因为日军侵华以及当地土匪作乱,他的家庭和求学之路都颇为动荡。
“日本侵华时,要求学校都学日语。我记得初一时,我跟一个同学在上厕所时说了句‘学这个日语,有嘛用处’,结果这个同学向我们教官报告了,害得我被打了一顿戒尺。日军占领时期,过城门要给站岗的日军敬礼。我有一次没给他敬礼,就挨了几个耳光。还有一次,日军抓了一些抗日的游击队,给他们带上手铐脚镣绑在柱子上,有个割了一个耳朵,鼻子给削掉了,还要求我们都去看。”谈到这些,陈予恕叹息说,这些记忆让他至今都耿耿于怀。
而在日军占领期间,他的父亲还经历了一场绑架。“日军占领后期,兵荒马乱,土匪横行。1943年,父亲好像得罪了土匪团伙‘王团’,被绑架了,要钱。把父亲赎出来后,当时家里倾家荡产就揭不开锅了。”陈予恕说,但他发现父亲回来后并没有因这场飞来横祸对孩子们发脾气,而是选择从头再来。这让陈予恕觉得虽然父亲不认字,但父亲对生活的这种拼搏劲头深深地感染了他。
一度辍学
小学二年级时,陈予恕从济南的小学转回到平原县县立东关小学继续上学。小学毕业时,他以优异的成绩被免试保送到县立初级中学。1945年虽然抗战胜利了,但局势动乱学校难以为继,陈予恕被迫辍学回家。他不得不背着行李坐马车投奔济南的远房亲戚。亲戚在夹缝道糊个顶,安个门,就让他住在那里。直到有一天他逛街遇到了平原的老同学。“他问我愿不愿意上学,我说愿意上,但没有钱啊。他说不要钱,还管吃。还领我去见了校长。”陈予恕说,就这样从初二开始,他在济南第一临时中学开始继续求学。在陈予恕的记忆里,那位校长非常有本事,到处募捐,要来喂马的发霉大米,保证大家吃饱,收的日本人的房子做教室。
1948年济南解放后,第一临时中学也更名华东大学附属中学(华大附中),无论是学校还是社会秩序很快就恢复了。1950,陈予恕参加了高考。
说起高考这段经历,陈予恕回忆说,当时的高考不是全国统考,也不限制你只能考一个。在济南当地参加完山东大学的考试后,陈予恕还想去北京参加清华、北大和南开三校联合招生的考试,但父亲却告诉他“供不起”。尽管陈予恕告诉父亲,他听说解放后上大学国家不要钱,但父亲却不相信。最终陈予恕跟父亲的朋友借了五块钱才来到北京参加考试。
最终,陈予恕同时被山东大学和南开大学录取,陈予恕最终选择了南开大学机械系。但此时父亲依然希望他帮帮家里,而不是去上大学。陈予恕再次劝说父亲,上大学不花钱还管吃,父亲才勉强同意他去上学。
1952年的全国院系调整,陈予恕所在的机械系调整到了天津大学。陈予恕从此也一直学习、工作在天津大学。
上大二的时候,陈予恕得了严重的胃病,以至于做了胃切除手术。学校无微不至的照顾,更让这个从小求学之路动荡的年轻人再次感受到国家的关怀。
发愤图强
动荡的求学之路,让陈予恕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而从小对于数学的喜爱以及自己总结出来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为他今后的科研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小学的时候,我是在做习题集的过程中慢慢培养起对数学的兴趣的。有了兴趣,还要有好的方法。”陈予恕后来总结自己的学习方法总结了几个要点:“第一,在听课环节,像数学、物理这一类的课,听课的时候我都认真去听,听完了课,百分之八十我就能背出来,我还要演算一遍。第二,复习环节,我要找参考书,把老师讲的和书上不一样的地方,我觉得有体会的地方,就记下来,这样的话我到最后期末考试的时候,就用不着再看书上那么多内容,就看我的笔记就够了。第三,总结环节,每个阶段后我都及时总结,总结就是我自己的一些体会,一些定理我也用我的话把它描述出来,加深理解。而且,这一章或者这一阶段,我要总结出它的精华,它的最主要的思想是什么,我要抓住它。”
和大多数中学生一样,陈予恕在上大学之前对于自己未来的职业并没有清晰的规划,只是朦胧地觉得自己想当科学家、当工程师。“这可能就是少年时代我的远大理想了。求学的时候,每一步我都走得很踏实,一直没有放弃努力。”
正是这样辗转流离的求学经历,让陈予恕对于国家一直怀着一颗感恩之心。这也影响到他所做的研究。作为我国工程非线性振动专家,陈予恕做科研的态度一直是:要做对国家有用的研究,理论要能指导实践。从解决选矿厂大型共振筛的异常震动难题,到主持开展大型旋转机械非线性动力学问题研究为治理大型火电机组的重大振动故障提供科学依据和对策,再到近年来开展的航空发动机的震动问题研究,陈予恕的目光一直紧盯的都是国家的重大战略需求。(刘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