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对“疑似猥亵儿童”毫无知觉的中国家长

最近，直播平台快手上一段视频广为传播：一女童趴在地上，一男子从背后脱下她的裤子，亲吻她的臀部。后经证实，该男子为女孩父亲，拍摄者为女孩母亲。面对网友质疑，其母亲表示，这是一种爱的方式。像他们这样，对疑似猥亵儿童毫无知觉，儿童性别意识淡漠的家长，在中国不是个例。

要点速读

1、一些中国家长眼中没有黑暗，习惯用“爱”解释一切不合适的亲昵举动。

2、真正的儿童性教育，一些中国家长可能并不喜欢。

与问责直播平台相比，家长的态度更值得关注

8月3日，这段视频开始流传，当时人们争议的焦点是快手作为直播平台，是否是纵容儿童色情。8月4日，快手就做出了回应：

从快手的声明中看出，对于用户上传的视频，快手还是履行了审核之责。虽然可能有瑕疵，但在儿童色情相关法律和防范制度比较滞后的情况下（在最高人民法院的“中国裁判文书网”上，以“儿童色情”作为关键词对判决全文作检索，只有一两起有关判决），要求平台判定何为儿童色情，并为此负责，有些强人所难。

实际上，与争论平台是否尽责相比，这对父母对其行为的态度更值得公众深思。在视频流传之初，当一些网友质疑父亲涉嫌猥亵儿童的时候，母亲根本不以为然，反而觉得网友小题大做：

网友和女孩母亲（快手账号为“点点12844”）的聊天记录

这位母亲觉得自己和丈夫亲孩子隐私部位，是爱的表现

在4日的声明中，这对父母虽承认了自己有错——“可能以后陌生人这样，孩子会不知道危险”，但依然强调“绝非恶意，可能爱孩子有些过分”，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可能涉嫌猥亵儿童罪。

这样的家长并非个例，他们习惯用“爱”解释过分的亲昵举动

在中国，这样的家长并非仅此一对。2014年12月，类似的一段视频也曾引起轩然大波：在珠海市的一辆公交车上，一男子不停亲吻所抱女童的面部和嘴唇，甚至一度让女童站在自己大腿之间并抱紧女童亲吻，整个视频长达近3分钟。

很多网友认为该男子有猥亵女童的嫌疑，随后珠海警方介入调查。结果也和上面一段视频类似：该男子是女童生父，当时是在哄女儿开心。她的妻子也表示很委屈：丈夫平时绝无猥亵行为，“是网友对丈夫行为不理解而产生误会，其实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

在现实中，一些家长不但自己随意碰触孩子的隐私部位，熟人这样做，他们也不介意。他们喜欢让孩子被亲友“抱抱、拍拍脑袋、搂过来亲嘴”显示亲热，对孩子表现出的抵触情绪不以为然，还一味教孩子“听话”“亲一下不要紧”。

这些家长之所以不介意，是觉得无论亲友怎么逗孩子，都是出于喜爱。作家陈岚在《幼童被性侵悲剧如何终结》一文中更直言，中国社会的舆论氛围倾向于不作熟人性侵儿童的“罪恶”假设。如果旁人提醒，也会被视为“其心何其歹毒也”：“他可是亲爹、叔、伯（以此类推），你想到哪里去了？！亏你想得出来！”

这样的想法后果可能很严重：孩子的隐私意识很差，被性侵了也浑然不觉；即使觉得被性侵了，也可能选择缄默不言。

其实，防范儿童遭遇性侵，熟人才是家长最该警惕的人群。据“女童保护”项目统计，在2016年公开报道的433起性侵儿童案件中，熟人作案的有300起，占总案件的69.28%，熟人占比从高到低依次为师生27.33%、邻里24.33%、亲戚（含父母朋友）12%、家庭成员10%。

面对真正的儿童性教育，一些中国家长却可能“如临大敌”

开展性教育，让儿童知道哪些行为属于性侵犯，是让儿童远离性侵的第一步。如何开展，也有国际共识。

201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明确指出，全面的性教育包括价值观、人际关系、性行为、人类发展、性与生殖健康等六个方面的内容，并按不同的这些主题和学习目标将儿童分为4个年龄组： 第一阶段5～8岁；第二阶段9～12岁；第三阶段12～15岁；第四阶段15～18岁及以上。

5~8岁儿童的学习目标内容很多，如儿童能给性虐待下定义，明白不当触摸以及非自愿和强迫性行为（强奸）是性虐待；能解释身体权的含义，知道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谁能以何种方式触摸他们的身体哪些部分……仅此两条，那些把孩子当玩具，随意亲、抱、摸，并认为这是在表达爱意的家长，就不会欢迎这种性教育。

除了上面那一类，还有一类家长也可能不喜欢真正的儿童性教育。这类家长深受传统文化影响，认为性是禁忌，孩子不需要特殊的性教育，该懂的时候就懂了，讲了反倒会诱发模仿心理。

在现实中，这类担心往往是发展儿童性教育的主要障碍。2017年3月，杭州萧山一位二年级学生家长在微博上晒出一张含有“男女生殖器相关介绍”的图片，吐槽学校发放的性教育教材《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尺度太大”，用词“太过直白”，随后校方决定暂时收回该套教材。

引发家长不满的插图 图片来源：《珍爱生命——小学生健康教育读本》

面对“太过直白”的质疑，编写《珍爱生命》的北师大儿童性教育课题组的回应非常有力——“当一个孩子遭受性侵害，他连什么地方被触摸都描述不清楚，如何得到有效保护？”

诱发模仿行为，也是家长们的杞人忧天。《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国际性教育指导纲要》的制定者，曾对当时世界范围内87项性教育进行过效果评估研究，综合研究的结论是：性教育能推迟初次性交时间、降低性交频率、减少性伴侣数量，且没有任何一项研究发现性教育会导致初次性交时间提前。

为了更好的保护儿童，性教育的内容和尺度应由专业人士决定

儿童性教育的开展，离不开家长、学校和专业人士的通力合作。不过，很多时候家长与学校、专业人士的想法并不一致，关于《珍爱生命》读本的争议即是例证。

在双方意见不一致的时候，该听谁的？华中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彭晓辉认为，性教育尺度大小存在很大的主观性，非专业人士的认识不能凌驾于专业人士的认识。“考虑到国人目前的采纳程度以及性学的内在规律，应以系统科学的国际规范作为依据，同时适度考虑国情，而不是以少数人的判断作为依据。”

从别国的实践看，专业人士主导的儿童性教育的效果也远好过家长的各自为战。瑞典是世界上最早把性教育定为必修课的国家（1955年），并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不断完善整个儿童性教育体系。1985年，时任瑞典性教育协会副主席的卡尔·古斯塔夫·波修斯表示，虽然瑞典在学校性教育的实施过程中也走过弯路，但即便是犯错，从错误中学习也要比闭目塞听、无所作为造成的危害小。

瑞典儿童性教育视频中的两个卡通形象

现在，瑞典已成为世界上儿童性教育的典范。2015年，瑞典的青少年母亲比例（15到19岁之间曾生育子女或正处于怀孕阶段的女性比例）是千分之六（美国为千分之二十一），在首次进行性生活时，90%以上的瑞典青少年会使用避孕手段。而世卫组织2012年的一项调查显示，中国公立医院每年进行的流产手术高达1300万例，50%的女性是由于未采取任何避孕措施导致意外怀孕，77%的受访者表示对避孕并不了解或感到困惑。